榆林人有一个常识——榆林市被分为“两部分”：北六县”榆阳区、神木县、府谷县、横山县、靖边县、定边县”，矿产资源丰富，是“经济发达县”；南六县“绥德县、米脂县、佳县、吴堡县、清涧县、子洲县”，矿产资源缺乏，走农业发展道路，是“经济困难县”。
(资料图)
一个发生于去年5月和“榆林南六县”有关的新闻，吸引到了我的注意。据多家媒体报道，榆林市清涧县挂牌了陕西首个盒马县，“5月31日，清涧县人民政府与盒马签订了框架协议：建立陕西盒马县，黑毛土猪、红枣汁、大棚蔬菜等十多款清涧特产，将陆续面市”。
■ 图源：西部网
一家主攻城市中产餐桌的新零售品牌和一个榆林人眼中的“经济困难县”，如何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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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月是杏子的成熟季，在西安盒马里随便逛逛，你也许能看到包装精致的红梅杏。这种果子个头大，甜度高，长得虽然和普通杏没有多大差别。但清涧本地人都很自豪，“我们这儿的杏，比一般关中黄杏好吃太多，非常甜”。
现任石嘴驿镇党委委员、副镇长康慧是地道的清涧人，去年给盒马供应的红梅杏，就出自他们那里。据他总结，清涧石嘴驿能给外地精品零售商供应红梅杏，不是偶然事件。
清涧地处榆林南端，黄土高原丘陵沟壑区。东部地区临黄河，海拔800米以下的黄土被全部侵蚀。西部地区黄土层厚，地面破碎，流水和重力侵蚀严重。在这里祖祖辈辈生活的人，辛苦一年种庄稼，收成很差。“和人家河北、河南比，人家一个人分2、3分地，产量可能是我们这里一个人3、4亩地的产量。”
■ 俯瞰清涧县城
上世纪九十年代，陕北大面积退耕还林，这里的人们没有选择槐树、杨树，而是选择了杏树作为主要树种。
开始选择种杏树，人们出于朴素想要赚钱的心愿，希望杏树结果儿后，杏核儿可以卖点钱。能种上红梅杏，也不是红梅杏价高。农村家庭会自种一些苹果、梨等，孩子放学回来后，当零嘴吃。种着种着，就有人来收杏。
康慧说清涧自古为交通要道，消息很灵通，北通绥德，南临延川，是从关中往北走的必经之地。有人收意味着有人买，脑子活络的当地人开始把家里吃不完的杏拿到集上卖，收入远比一般的杏好。慢慢的，清涧一些村庄开始把普通杏树嫁接成红梅杏。
清涧人一直很有商业头脑，尤其是石嘴驿附近的人。高粱疙瘩是全清涧海拔最高的地方，海拔将近3000米。海拔高，光照强，昼夜温差大，水果含糖量高。石嘴驿周边的慕家河、李家西沟、牛家沟最早种起了红梅杏。随着周边三个村开始种植红梅杏，石嘴驿人也把自家的普通杏树嫁接上了红梅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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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代表着城市餐桌的盒马到来之前，清涧县的红梅杏已经自发形成了小规模的市场交易。
2015年起，清涧开始大规模推广红梅杏种植。2018年，县里借由招商引资，吸引了很多外地客商来本地调研，康慧也参加过许多次交流活动，“我们通过人家的交流考察才知道，原来红梅杏是一种高价值的水果类型。” 2021年，红梅杏入选第三批全国名特优新农产品名录。
■ 未成熟的红梅杏
不要小看“全国名特优新农产品”的称号，人们在超市货架上看到的每一类地标性农产品，都可能给一个村镇甚至是一个县城带来更多样化的收入，促进当地农业产业转型升级。
每到收获的季节，清涧都吸引到了一批批客商到来。而客商愿意来一个村子里收购农产品，首先看重“量”。大规模客商聚在清涧，说明清涧已经成为了一个较大规模的产区，名声在外。
客商带来的不只是单纯的杏收入，还有其他额外收入。村民们因为客商的存在，自发形成了分工：“买办”、卸货装车，甚至有人专门出租窑洞、给客商做饭。
“买办”的作用是为客商找货。客商如果一天之内想要10000斤或3000斤的杏，下午就走，“买办”都能为他们安排妥当。从找果子到装车，客商们最终只需要付钱，就能拉走一车车货物。
因为经常会有外地客商，他们成群到来后在村子住下。村民们闲置的窑洞就可以出租给他们，还可以揽下做饭的活，一顿饭一个客商交10-15元。
红梅杏的采摘也需要劳动力。采摘工作一般从凌晨4：30开始，直到8：00结束，一早上时间，一个青壮年可以收入200元。
对年龄大的村民来说，分拣采摘过后的红梅杏也是一份小活，一小时可以收入15元。
就石嘴驿和周边几个镇，如今已经修建了四个红梅杏交易市场。农户们把收来的杏拉去市场，客商也会去市场挑选，现场完成交易。去年一年，有超过100家客商来村子里买杏。
■ 清涧县的高标准化农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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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各种已经刊发的采访中，清涧人不约而同谈到了盒马带来的新标准。
全县最大的黑毛土猪养殖户在接受《榆林日报》采访时说，盒马对黑毛土猪的品质提出了严格要求，比如“猪的第六根和第七根肋骨之间的膘厚度不能超过3公分”。他为了让自家的土猪可以达到标准，根据对方指导，给猪装上了计步器。每头猪每天跑两万步达标。还为猪编写了”身份编码“，以供查阅ID，就可以得知猪的“品种、天龄、体重、进食、运动频次等信息”。这种猪被当地人称为“跑步猪“。
红梅杏也一样。盒马来村里拿货红梅杏时，镇上立马组织了村民把品相优良的杏运出来。对方不只挑杏的大小、颜色、型态，他们甚至要求最好要给杏留一段树枝。
以上种种见闻，都让当地人感到了新奇，他们没想到还会有商家专门要留下树枝。但繁琐的另一面，是精品路线带来的高附加值。
■ 陕西外经贸公司在清涧投投资的万头黑牛养殖项目。黑牛智慧牧场占地1000亩，总投资达5亿元。
经过挑选的红梅杏，在盒马售卖时按个卖，一盒19.9元，地头收价也在6元一斤左右。农民们在给盒马供完红梅杏后，剩下小一点的，品相一般的，都被直接装箱，逐级按照品相价格递减，当天就卖给大客户或者拉到周边城市零售。
清涧另一个进入盒马的商品——黑毛土猪，也卖出了高价。在普通市场上黑毛土猪的价格为30元左右每斤，好一些的后腿肉和里脊肉卖到35到40元每斤。进入盒马的土猪价格更高，可以卖到每斤50元左右。这是在猪肉价格疲软的如今，白猪每斤12到13元的市场中，少见的好消息。
去年，盒马在清涧一共收了将近2万斤红梅杏。
主要生产红梅杏和另一种清涧农产品山地苹果的慕家河、李家西沟、牛家沟三个村，户籍人口不超过450户，留在村子里的人口不足1/3。但每年靠山地苹果和红梅杏，每个村的产值在120万元左右。这意味着只要家里有人，正月的时候把果树修剪了，在当年六月底前，平均每人的收入可以达到1.5万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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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涧，所有从事农业的人，不论是官员还是农户代表都会说，盒马的到来倒逼他们走上了精细化生产路线。
比如黑猪肉产业，县内已经在建“西马家沟田野现代农牧循环示范园“，引进投资建立黑毛土猪养殖基地，规模可以达到20000头。之所以叫循环示范园，就是因为基地会结合沼液还田，种养结合，还将当地散养户纳入生产链条内。他们会把崽猪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卖给农户，农户养到一定标准后，再以市场价格卖个他们。
项目投资人徐延联有多年养殖经验。他去了全国市场考察后，多方计算了成本，得出循环农业确实可以为他们降低养殖成本，一头猪的养殖成本可以降低100-200元。
另一个种红梅杏的乐堂堡乡，实行了统一管理。村子里因为大部分人外出打工，劳动力短缺，大量土地荒废。
清涧正在尝试“县农投公司+镇集体经济联合社+村集体经济组织+农户”模式，农户将土地流转到村集体经济组织，村集体与农户以土地和政府奖补资金入股到镇集体经济联合社，镇集体经济联合社将流转土地集中承包给农投公司经营土地流转后可以实现大规模种植片区。大规模种植区可以形成更大的市场规模，获得议价权。
清涧红梅杏虽然已经打出了名声，但其产量放在全国看，不能算作大规模种植区。而对农产品来说，只有形成连片连区的产地时，农户才能在市场里获得更高议价权。一旦形成大规模种植园，就需要机械化操作、精细化数字化管理。也更有利于形成现代农业体系。
■ 地里的防雹装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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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中的人们也许已经见惯了以 “产地+产品”命名的水果。但对种植户来说，如果一个地区有了以地区命名的水果品类，依然有巨大影响力。清涧农产品进入盒马，甚至可以视为一个消费者了解当地农产品的契机。这难免让人想到日本农业的运营思路。
日本“一县一品、一村一品”的发展策略从1979年起至今，甚至已经形成了十大农业区。当地的特色农业甚至不断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爱媛橙、冈山晴王葡萄、枥木草莓、青森苹果等等，每一样出现在果蔬店的时候，都代表了一股新的水果风潮。
他们通过财政支持、政策支持与普及（各区域独立的认证制度）、专家支持（成立地域品牌工作小组、派遣品牌咨询师）及人才培养（举办研讨会、研修会）等为农产品的发展提供了强大的力量。
人们熟悉的爱媛柑橘，就是在研发和品牌投入后，形成特色品种，注册商标，活得了知识产权保护。同时建立充满爱媛柑橘元素的官网、线下活动、专属节日、文化活动等等。还形成了一系列的周边产业，如县内的柑橘元素吉祥物、柑橘汁等等。爱媛橙刚进西安市场时就大受欢迎，直到今天，人们一说起爱媛橙，依然会想到它的特色口味：皮薄多汁，果冻口感。
■ 爱媛县吉祥物
在质量有保证的基础下，成功的品牌化路线甚至可以让远在他国的人，都记得某个国家某个县的特色农产品味道。
作为基层干部康慧在和我聊天时，从红梅杏拿到“全国名特优新农产品”商标、进入盒马，说到了他对农产品品牌建立的认知，“我们陕北的黄馍馍，要不是上了《舌尖上的中国》，外地人谁知道？但现在全国都知道我们有黄馍馍，他们都会想尝一下。”
同样的道理放在红梅杏上也成立，清涧人希望未来外地人来清涧旅游时，也会顺手梢一份红梅杏回家。
去年，清涧有三个村庄成为了“盒马村”，其中有两个村子是蔬菜大棚村，还不够贴合当地特色农产品定位。他们今年的目标是更多特色农产品村可以进入盒马村的行列。
今年是杏丰收年，当地种植户预计清涧红梅杏很有可能会进入北京、上海等大城市，成为他们餐桌上的选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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